51人“张听雷”活动海报

1.

机缘巧合，在鸡年快要开始的时候。我开始思考起静安的“鸡”的问题。

也许是一直生活在这么香艳的环境里，我从不知道我对这些“按摩房”具体的位置如此熟悉。在做这次51人之后，我认真系统性的回忆起我成长轨迹里的所有场景和流言蜚语，竟能连贯的串在一起。原来在我的潜意识里，已经完成了一场不能自知的调查。

康定路也曾经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，这里的繁华是粉色的——有一半的店铺被“按摩休闲”占领。也许是因为胯下无物，我对那些店就更好奇了起来。

我上学时，店还未开，等天色晚了，她们会在玻璃门里沐着灯光吃外卖，有时走到门口敲敲玻璃招揽生意。我没有机会进去，看着她们就像看着玩具店里被玻璃盒子包起来的娃娃。门外有中老年人偷瞄，小碎步，流连忘返。也有人从里头走出来，红光满面。

我在边上美亚音像店买磁带时，总能看到一个东北口音，二十出头的性工作者租借影碟看。她爱租恐怖片和港式浪漫喜剧看。我意识到，其实她们也和我差不多，只是普通的女孩，是别人的女儿，以后也会成为他人的妻子和母亲。

不光是康定路，还有几处地方也散布着这些小店。从家门口走到苏州河可以一路看尽繁花，老的胸部下垂，年轻的稚气未脱，肥的衣裳裹紧，瘦的腿似麻秆……有时还能看到一些讨价还价，激情互动，这里的夜晚是多么热闹。墙上一针根除梅毒淋病的小广告撕了又贴，就像来了又走的娼妓源源不绝。

活动开始前的几周起，趁着夜间散步我一一走访了那些曾经最为猖獗的红灯区。康定路早已成了嫖客谈笑间的昨日辉煌；昌化路靠近闸北区的三不管地带再也不是静安边缘，如今竟也开起了网红餐饮店；海防路一溜口碑极高的按摩房摇身一变成了贴着穴位图的正规店铺。

那些能叫得出名字的店，那些毛玻璃后的倩影，有许多已经不复存在。每当我信心满满的走到路口等待观赏环肥燕瘦的时候，一个街角转过去，那家名店已被别的小店取代。

好失望呀。

剩下的按摩店也小心翼翼地伪装了起来，为了建设“国际静安”，就连鸡店也要做一番自我清洗。乍一眼望去，干净的不可思议。中心城区需要快速新陈代谢，他们被代谢掉了。

那些慕名而来静安的嫖客，随着地铁线的延伸，也一路西去。kds上再无人炫耀安远路、康定路的小姐，新静安成为了他们的新大陆。

陈果的《榴莲飘飘》里，秦海璐饰演的东北女孩到香港卖淫数年回到家乡，一切仿佛从没发生过：她似乎没有去过南方，没有匍匐在千万男人身下。只有那一只由忘年交朋友寄来的榴莲，才是她南下过的证据。

我想，全上海大概只有我一个人用地图记录，缅怀了这些鸡店存在。当温州指压成了奶茶店，当浓妆的女孩“做生意发财”回到老家卸下妆容嫁人生子。在上海陕西北路的弄堂里，我也想做一颗榴莲。

四块被张听雷“死灰复燃”的八十年代黑板报

2.

读高中的时候，我就听传闻说初中同学的小g去学校对面胶州路的洗头房，欠了钱，然后被中年老鸡堵在路上讨债。

在我活动的推送发出去后，小g欲对我主动爆料，却欲言又止，只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

“康定路以前真的很好玩啊。”

当我询问他现在还是否光顾按摩店时，他说好久没去了。好久，是多久呀。我没好意思问。

“你也来看看我呗，住的那么近。”

这次轮到小g不好意思了。

嫖的故事听了许许多多。富二代a同学爱找高级会所的姑娘，画室里的穷学生b同学去一块五的洗头房。让我知道了经济水平决定消费水平，也决定了消费的质量。

a喜欢去会所在站成一排的美女里，挑一个盘靓条顺的带回屋，享受全方位的服务。b则是沪西嫖界成吉思汗，从闸北一路夯到静安，自称在洗头房里嫖遍全国各省的姑娘。

随着年纪增长，富二代a同学开始厌倦单纯的嫖娼。他似乎是在年轻的时候玩遍了各种花样，现在大多时间只要求个“小背”，还常常苦口婆心地劝小姐从良。

而穷学生b同学，已经戒掉嫖娼并讨上老婆，在强悍老婆的管理下，人间蒸发多年。几个老同学说，见过各种扫黄打非大场面的b，败在一个崇明小娘手下。

ab老矣，尚能嫖否。

在我筹办活动前，我又联系了一次b，他一直没有回应。朋友圈停留在2014年。

而a，在成功发福三十斤后，成了那种会在车前面挂个佛像，手里盘个手串，穿麻布衣服的男人。读大学那会儿，有小姐看他长得高高帅帅，会免费赠送一次服务。这种待遇，现在的他是享受不到了。他感叹现在会所里玩的花样越来越多他已经看不懂了。“真没意思。”

最后a问我，既然在你眼里，这种卖淫买春的行为如此稀松平常，你介意你未来的伴侣嫖吗？

我不假思索地说我介意。

我也和一切大众一样，只是一个看戏并且“怕脏”的凡人而已。

讲解静安色情地图中的听雷（左一）

3.

活动的场所变了数次。

一开始说要放在医工游泳池，我多次与游泳池和居委会沟通无效后，定在陕西北路弄堂里。

弄堂边的那栋楼在初夏的某一天突然被掀掉了屋顶盖，露出了颇有年代感的标语。又在冬天被围了起来正式改造。从初夏到冬天我一直喂养的流浪猫在这段时间生儿育女，并在房子正式改造的时候，失去了两只小猫和她自己的家。短短半年，这条小弄堂一直在变。

我在小刘和老徐的提示下发现了破房子变得四面黑板。那几块黑板显然是老工厂的宣传栏，年纪看上去比我还大，自从我搬来就一直废弃着，毫不起眼。我决定把这里重新粉刷，让他恢复到年轻实用的样子，不仅仅是为了这个项目，也算是为了这个小区做了贡献。

找到了物业的工人小胡来粉刷，修缮这儿。他问我，你要出什么内容？

我说等我画好你就知道了。

这才起来，他是文盲。

一月底工作繁忙，我每日六点起床扛着梯子下楼出板报，九点去上班，那一周的天气很好。每天早上都有居民围观，也有边上造房子的民工前来搭讪。

一位住在十楼的老先生每天早上都来溜狗，在静静观摩两天后，问我

“双年展是什么展”

我说“艺术展。”

“是正能量的吗？”

“是拖动经济发展的强大能量。”

我说完后，默默把敏感词擦掉了。

剩下的字，都在周六早上用最委婉的方式写了上去。我的黑板报有地图，有“小知识”，还有案例分析，远看一点都不奇葩。可惜，有一些知识还是在活动前一小时被不知名的居民同志擦去了。

刚刚完成的黑板报“知识宫”版块（上图）在几小时后被社区群众清楚了宫内文字（下图）

4.

我一直特别担心没人来看我，结果有一天小钱告诉我，三十个预约名额都约满了，她们不得不把名额提升到了三十五人。

人太多我还是担心。我那在邻居印象中“英国海归乖囡”的形象怕是要坍塌了吧。

周六的阳光特别灿烂，在老徐和小刘的帮助下，我们把活动海报用晾衣架挂在了铁门和一些衣服内裤中间，说要符合这次51人活动“low的风格。”待到两点人来的差不多了，他们几乎挤满了这一条狭小的过道，这儿从没有那么热闹过。

在交流中我有幸认识了一位七一中学校友顾老先生，见到了多年未曾谋面的小学同学，在后排还有几位拉高了kds消费水平的嫖娼老司机，只是可惜他们一句话都没与我交流。

在街道漫游的时候，在白天寻找一家按摩店就像做游戏任务，需要细心观察大胆猜测。周六下午的散步，成为了一次下作而惊喜的旅行。

我想起柯布西耶的城市规划理论里提到过城市中的偶然性。城市生活本身很多行为是非理性的，人的生活不是建立在点对点的规定之中，城市是依靠高密度的混合来催化人类社会的发展，城市生活中充满了偶然、非理性等因素，一旦试图将城市生活完全的规律化、规则化，则城市也就失去了他最大的魅力。 

那么，处心积虑搬来搬去，藏在角落待你发现的鸡店也是静安的一种魅力。

非常可惜的是因为人太多太杂，最终没能举办一次聚餐活动，在我本来看好的馄饨店边上，“川妹子按摩”的各位姑娘也回去过年了。更可惜的是没有在路线中经过已经拆的不成样子的康定路。可惜的，不完美的有许多，但是我走回家的时候心里还是满足的，怎么总觉得，自己做了件好事儿呢。

最后想不出一个特别好的收尾，就特别鸣谢下那天帮我出黑板报的：曹飞乐伉俪，陶富贵，涤纶。以后再来陕西北路，大家都会记得你们几个无作胚。

黑板报创作中被邻居欣赏

参加51人活动的朋友们阅读黑板报

在翻新和拆迁过程中，从“色”变成“空”的康定路

如下为黑板报原始文件

定海桥互助社地处历史性的工人社区之中，现在，移居人口为这里注入了新活力。互助社是一个自发组织，也是用于社员共同学习、会谈、待客、反思、组织、创作的活动现场。通过对集结与创造艺术/知识之方法的探索，互助社意在促成邻里或同志之间在互惠的原则下互动、互助、合作。互助社会举办讲座、游览、出版、地方特色的晚餐、学者驻地、放映活动和城际交换等项目和活动。欢迎关注我们的网站dinghaiqiao.org。

“51人”由Raqs媒体小组总策划，策展组成员陈韵带领定海桥互助社“51人工作组”共同执行。项目探索生活的可能性，为双年展赋予日常生活的诗意。在上海双年展的17周时间里，每周将有3个关于上海“人物”的活动在城市里以流动或固定的形式发生。敬请关注本微信账户，了解最新活动信息。

51人网站：51personae.shanghaibiennale.org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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